欢迎访问新医改评论 XYGPL.COM 您是第 3637296 位访问者
近期,国家医疗保障局连续通报多起医药领域典型违法案件,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从心脏支架每条回扣5000元,到中药配方颗粒按开药金额15%返点;从牛皮纸袋装现金定期送达医生办公室,到篡改基因检测报告骗取医保报销——这些被法院判决书确认的细节,揭开了医药购销环节长期存在的灰色利益链。
这不是孤立个案,而是一场系统性、跨区域、贯穿药品耗材全链条的腐败图景。国家医保局明确指出:此类行为“本质上是通过给予不正当利益买断处方权”,不仅扭曲临床诊疗逻辑,更直接侵蚀医保基金安全。在全民医保体系日益完善的今天,守护好老百姓的“看病钱”“救命钱”,已成为关乎公平正义与制度公信力的重大课题。
“牛皮纸袋装现金”,高值耗材成回扣重灾区
在此次曝光的“上海某科贸商行涉支架球囊行贿案”中,细节触目惊心。该商行实际控制人马某,为推动其代理的心脏支架、球囊及介入耗材进入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东院区使用,与心内科主任吴某利达成“合作”:每个支架回扣5000元,球囊每条800元,其他介入耗材按销售额20%返点。
据吴某利供述,自科室开展冠脉介入手术以来,便开始大量使用该品牌产品。马某每隔两三个月,便将百元面额现金装入牛皮纸文件袋或档案袋,亲自送至医院,累计收受回扣达662.55万元。更令人警醒的是,这笔钱并非全部私吞,而是“除用于科室开支外,按医生工作情况分配”。
这意味着,回扣已从个人受贿演变为科室集体分赃,形成一种内部默许的利益分配机制。当腐败被合理化为“团队激励”,监督机制自然形同虚设。
不难发现,高值医用耗材之所以成为重灾区,根源在于其价格虚高、利润空间巨大。以心脏支架为例,国家组织集中带量采购前,均价高达1.3万元,部分产品甚至超过3万元,而实际出厂成本往往不足3000元。巨大的价差为回扣预留了充足空间。即便集采后价格大幅下降,仍有企业通过非中选规格、配套耗材、服务捆绑等方式维持高利润,继续支付回扣。
值得注意的是,此案中行贿对象还包括医院副院长李某军,其一人就收受674.34万元。这说明,腐败不仅存在于临床一线,也渗透至医院管理层。当决策者与执行者形成利益共同体,整个采购与使用链条便彻底失守。
中药颗粒也难逃“返点”,腐败下沉至县级医院
如果说三甲医院的高值耗材回扣尚属“高端操作”,那么中药配方颗粒在县级医院的返点模式,则揭示了腐败的广泛渗透力。
在江西高安市人民医院,医药代表黄某云受公司指派,负责推广某品牌中药配方颗粒。为提升销量,他向15名医生承诺:按开药金额的10%至15%支付回扣。2018年12月至2025年6月,该产品在该院销售额超1000万元,黄某云累计支付回扣163.63万元。
此后,该公司又拿下高安市妇幼保健院的代理权,黄某云继续以8%的比例向3名医生行贿29万元。短短几年,仅一个县级区域,回扣总额共计192万余元。
此案特殊之处在于,受贿医生多为普通临床医师,并非行政干部,因此适用《刑法》第164条“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这说明,无论是否具有公职身份,只要掌握处方权,就可能成为商业贿赂的目标。而中药配方颗粒作为近年来政策鼓励的现代化剂型,本应提升用药便捷性与标准化水平,却因高额返点沦为新的“回扣载体”,暴露出基层监管薄弱、学术推广缺位、合规意识淡漠等多重问题。
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类产品往往缺乏充分的循证医学证据,疗效存在争议,却因“政策友好”和“高毛利”成为药企重点推广对象。当临床价值让位于商业利益,患者便成了最大受害者。
药剂科成“收费站”,采购权失控酿系统风险
除了临床医生,医院药剂科同样是腐败高发岗位。在“鞍山市双山医院药剂科主任刘某红受贿案”中,刘某红利用职务便利,在药品采购、增加用量、恢复停用品规、协调入库验收等方面为15家药企提供帮助,在其办公室内多次收受钱款共计116.24万元。
行贿者包括代理商、业务员、配送商,几乎覆盖药品流通全链条。他们所求无非一点:让自家产品顺利进院、上量、不被替换。而药剂科主任手握“准入大权”,便成了必须“公关”的关键节点。一旦这一岗位失守,整个医院的合理用药防线便从源头崩塌。
例如,刘某红曾帮助某公司将其合欢花颗粒替换掉原供应商产品;也曾为某注射液“在采购系统内进行厂家更名”提供便利;甚至为恢复一款参芎葡萄糖注射液的采购,单独收受5000元。这些操作看似琐碎,却直接影响药品供应结构与患者用药选择。
而此类行为往往持续数年未被发现,反映出医院内部监督机制缺失。药事委员会是否真实履职?采购流程是否公开透明?关键岗位是否定期轮岗?从现有案例看,答案令人担忧。而15家企业排队送钱的事实,更说明这种“潜规则”在行业内具有相当普遍性。
技术造假骗保,精准医疗被异化为欺诈工具
除传统回扣外,新型骗保手段也浮出水面。在另一起案件中,医药代表陆某为完成奥希替尼(一种肺癌靶向药)销售任务,竟使用WPS办公软件将患者阴性基因检测报告篡改为阳性,诱使医生开具处方并通过医保报销,造成基金损失27,540元。
虽然涉案金额不大,但性质极其恶劣。奥希替尼仅适用于EGFR T790M突变阳性的非小细胞肺癌患者,这是经过严格临床试验证实的适应症。若用于阴性患者,不仅无效,还可能带来肝毒性、间质性肺炎等严重副作用。
此案暴露出医保审核对高值特殊药品使用依据的真实性缺乏有效核验手段。目前,医保报销主要依赖医生提交的检测报告,系统无法自动比对原始数据。于是,一份可被轻易修改的电子文档,就成了骗取公共资金的“通行证”。这不仅是制度漏洞,更是对现代医学伦理的践踏。
从“不敢腐”到“不能腐”,失信惩戒与制度重构双轨并进
面对顽疾,国家医保局正从“个案惩处”转向“系统治理”。自2020年建立价格招采信用评价制度以来,已对多家涉贿企业作出失信评级,并采取限制挂网、暂停配送、取消集采资格等约束措施。
国家医保局明确表示,下一步将指导地方医保部门依规开展失信评级,督促企业纠正行为,并强化联合惩戒。这意味着,未来涉贿企业不仅面临司法处罚,还可能被踢出公立医疗机构供应链,真正实现“一处失信、处处受限”。然而,仅靠事后惩戒难以根除顽疾。要斩断灰色利益链,必须同步推进制度性改革,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长效机制。为了进一步强化监管和预防腐败,可能需要在以下几个方面做出努力:
完善法律法规:加强针对医药代表行为、医生利益冲突等方面的立法,确保有明确的法律框架约束相关行为。
提高透明度:要求药企公开所有向医生支付的款项,增加交易透明度,减少灰色地带。
增强跨部门协作:促进卫生、医保、市场监管等多个部门之间的信息共享与合作,形成合力打击违规行为。
优化内部监督机制:强化医院内部的监督体系,如药事委员会的真实履职、采购流程的公开透明、关键岗位的定期轮岗等。
提升合规意识:加强对医务人员及医药行业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教育,培养其遵纪守法的意识。
写在最后:那些装在牛皮纸袋里的现金,最终由谁买单?是正在排队挂号的患者,是缴纳医保的广大参保人。当一个支架因回扣被选用,可能意味着另一个性价比更高的产品被排除;当一份检测报告被篡改,可能意味着一名患者走向错误的治疗路径。
需要强调的是,医保基金并非抽象数字,而是由14亿参保人一分一厘缴纳汇聚而成的公共资金池。2024年,全国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总收入34913.37亿元,基金总支出29764.03亿元,惠及群众就医待遇享受超80亿人次。如此庞大的资金体量,一旦被“带金销售”“虚假诊疗”等行为侵蚀,不仅造成财政浪费,更直接推高个人自付比例,加重患者负担。尤其在慢性病、肿瘤等高费用疾病领域,回扣驱动的过度用药或无效治疗,往往让一个家庭陷入“因病致贫”的困境。
放眼国际,多数发达国家均对医药代表行为、医生利益冲突实施严格立法。例如,美国《反回扣法》(Anti-Kickback Statute)规定,任何诱导医保报销的行为可处以高额罚款甚至刑事责任;欧盟多国要求药企公开所有向医生支付的款项。相比之下,我国虽已建立信用评价体系,但在执法刚性、信息透明和跨部门协同上仍有提升空间。
国家医保局的密集曝光,不是终点,而是系统性治理的新开端。反腐不能止于“抓几个”“罚几笔”,而要通过规则重塑,让医疗回归救死扶伤的本质,让药品选择基于疗效而非返点。
毕竟,在医疗领域,每一分钱的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守护医保基金安全,就是守护人民群众的生命线。
|
|
||||